【散文】漏雨的老屋 作者:晓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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漏雨的老屋


作者:晓犁      编辑:木子叶寒

 

 
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
       如果雨雪交加,我坚信,家乡的老屋定会漏雨的。那漏雨的老屋也一定藏着悲伤。尤其是立春后的雨雪,早已失去了冬雪的凌厉。站在老屋的庭院,冬寒嘶吼的声音也渐渐有了温婉的轻叹,稍不留意处,还会蹿进来几声猫的喵喵声,尽管只是隐约。

        只是雨,被不明不白的雪裹挟着,在铺满屋顶,又顺房檐流下水滴时,再着急的春天也无法挽回,有湿润街巷和满树霜花作证,那种无奈随处可见。无法拒绝任何充分理由的拒绝,哪怕雨雪霏霏,哪怕境遇窘迫,哪怕去路渺茫。

        一

        或许,正是弱不禁风的雨,在还没有完全能称作雨的瞬间,我突然想起奶奶讲起的那个裹着小脚的自己嫁入我家时的模样。泪是注定不可缺少的,只是在我的奶奶还没有成为我的奶奶之前,心的不甘十分明显,尤其面对一个好赌博的我爷爷,再坚强的雪也不再留有温柔。

        奶奶的家,在麦苗青翠的晨曦里,在竹林婆娑的编织里。破旧的村庄没有歌声,门前的荷塘虽有几声蛙鸣,却少了菱角展露的轻盈,早已不再有白鲢游动的水面,在雨波点缀的初春时节越发显得曼妙。村庄永远改变不了的炊烟缭绕,在任何一个清晨,都会闻到烧饭时飘渺的秸秆、棉枝、葵杆的香。零星的鸡叫夹杂着微弱的犬吠,看似一切仍然在静态的画里。

        我离开家乡的时候,是奶奶去世后的那年春节,也是一个飘着雪花的清晨,在我将微薄的雪由远及近推到老屋门口后,堆砌了最后一个雪人,雪人身上印满我的乳名——彪,无论从哪个角度,都能感受到我的存在。当然,这些只是后话,在我奶奶嫁入这个村庄时,我只是个命题,或者说是个可以实现的梦想而已。

       那时的民国在我的脑海是空白的,听起来不会有任何立体的样子,仅凭点滴的听闻无论如何不会产生涟漪。只是在奶奶很多个故事里,我能分辨出她的眼泪和悲伤与贫穷毫无瓜葛。

       奶奶的娘家是本地集镇上的大户人家,不会因为吃穿而发愁。不知何故被说媒人的巧簧之舌嘚啵了一个上午后,奶奶的娘家就欢天喜地地准备起了嫁妆来。莫名的奶奶自不必说是茫然不知所措的,只是在看到印花的布头被缝制成一对嬉戏的鸳鸯时,少女的情怀才有了绽放的缝隙,如三月桃花,在细雨蒙蒙的季节,绽开了她应有的艳丽,尽管,有雨的袭扰。

        奶奶的新房我是见过的,那是我懵懂记事起。如果你能把一个土胚茅草房从民国住到孙子记事的60年代,且不说屋里的摆设,就这么长的时间里没钱更换新屋的现实,你也就体会到我奶奶当时嫁进来时的寒酸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奶奶的老屋坐北朝南的三间结构,中间是堂屋。堂屋里的供桌是本地枣木制作的条几,条几下半藏半明摆个柳木八仙桌。本该配搭的太师椅,却在我记忆里失去了原有的印象,朦胧记得是四条条櫈摆在堂屋。至于条几正中供奉的祖先排位以及堂屋悬挂的中堂,在我略通文字时,才被奶奶一次次劝说在每个节日进行跪拜,都是没法忘记的,那时也看到了奶奶固有的严肃和不可违逆。正是这个娶了俺奶的老屋,也娶了俺娘,还是这个老屋迎接了我的到来,至今那个老屋上还站立着一处宅院,由我的叔父居住。虽没有了和俺奶一起居住时的拥挤,或许是由于我的胎盘还埋在那个老屋地下的原因,总是不由自主地在我如今的老叔那坐上半天、想上很久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二

        俺奶的统领全家的本领,以我的想法完全是自学的,不无夸张地说是在她的婆婆百年以后,被无人敢管的爷爷逼迫的。在那个500多人的大李庄,作为兄弟里排行老三的俺爷无人敢惹,俺奶由于有了娘家的背景,也是无人敢惹的"三奶奶"。

         唯有在操着家乡的土话,站在村子的东头,大声喊着"贵爹"回来吃饭,进而改成"彪爷"回来吃饭时,奶奶的脸上是何等的得意洋洋。也许这种骄傲不是任何一个奶奶都拥有的,酸甜苦辣自不必说,单说我爷那个赌惯了的毛病,如果没有奶奶的和善甚至大度,在那个男人说一不二的时代,想通过说教改变"我爷",哪怕是不可宽恕的嗜好,都是天方夜谭。但是,在俺奶的悉心呵护下,俺爷不仅戒掉了赌博,而且还学习了种庄稼的手艺,就是在吃大锅饭的年代,没有哪一个村民看上俺爷的活计而受到戏说时,爷爷的耕地技术却是一流。其实我的爷爷也是可圈可点的,只是感觉奶奶是我的保护神,所以对于爷爷或多或少是存有芥蒂的。

        说真的,每每想起俺奶,都会想起被俺奶抱、被俺奶背着时候的样子。当然,这种温暖而又甜蜜的景象是我有了二弟,看到奶奶抱着和背着时幻想的,作为家里的长孙,对于我和二弟不可能不受到厚爱。比我小9岁的二弟每时每刻都在俺奶的怀里和背上,就是在她患病期间也没有离开过。那时家里最好吃的东西是俺鞑拿到学校老师工资后,为有病的奶奶孝敬的"午餐肉"罐头,我到现在都能闻到打开瓶盖时瞬间溢出的香,是如今任何厨师的手艺无法比拟的。只是在我推脱不吃,而又被不懂事的二弟大口吃完后,心里多少有些后悔和失落。尤其在没过多久俺奶撒手人寰驾鹤西去时,全家老小都在痛苦悲伤时,二弟还在东倒西歪地疯跑着,如果不是幼小,都是我不可原谅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如果能让我一清二楚记得奶奶的模样,也只能用富态、雍容甚至俊美来形容。但是这些依然掩盖不了奶奶的忧伤。在成功培养了我的"俺鞑"(地方方言,爸爸的意思),在东北某部队服役时,家里的大情小事时常牵绊着奶奶的心思,有时是无暇顾及我这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孙子。这即是忧伤的开始,也是喜悦的结束。俺奶的苦无人知晓,最为苦恼的不外乎六十年代初期的那个饥荒,左邻右村的人左邻右舍的人先后有人饿死,甚至去外地逃荒的人再无归来,对于俺奶犹如尖刀插入心底。那时的俺鞑是粮站的会计,这或许是个好职业,但是对于奶奶却是个最为苦恼甚至忧愁的事。在这个关头,能否让自己的儿子不因家里的困难而走入歧途,是我奶奶以及任何一个老人都担心的。为此,通过娘家的背景,让大儿子,也就是俺鞑,辞去了公职,并立即在当年的征兵中顺利入伍。这或许是个即保全儿子又能保留家庭本分的最好办法。

        天佑我家。这是俺奶挂在口头的话。有俺奶的精心料理,加上那时刚进门身强力壮的儿媳妇,也就是俺娘的帮衬,无论是剥树皮还是挖野菜,都是最快最多的,加上大食堂打回来的饭菜,统一由俺奶再次分配给全家人,至于是不是按照谁年龄大谁干活多或者说谁该照顾,我不得而知,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:俺家没人饿死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三

        是那个傍晚,晚炊的烟火还未点燃时,我再次回到家乡,走进那七拐八磨的乡村小道,已是俺奶去世后的第十个年头。尽管家乡的土屋大多被崭新的砖瓦房替代,眼前依然还是许多年前俺奶在时的这个破旧杂乱的院落,却将我的伤感又一次唤起,泪水肆虐着转瞬映湿了眼前整个村落。

        老屋被翻修一新,准备给刚刚高中毕业的老叔做新房。老叔比我还小一岁,尽管如此,还是叔啊叔啊地叫个不停。作为俺奶的老疙瘩宝贝,俺叔比我有很多优势,不仅有爸爸妈妈的疼爱,还有哥哥姐姐的呵护,更有比他大一岁的侄子的保驾。所以那天到家后,便和叔叔一口气喝了一瓶,絮絮叨叨聊了很久,聊到不知何时自然睡去。这里,曾是我和叔共同的家,于我而言,这感伤比叔强烈。

        迷迷糊糊睡着时,也就在梦里又回到俺奶掌控的家里,却是那个俺奶要和俺娘分家的场面。看上去俺奶是一脸的严肃,也没有了往日的和蔼,坐在那个马扎上,指挥着全家把屋里基本生活、生存的物件分别放在老屋和厨房,我和叔叔却十分兴奋地看着,在大人忙活的身影里穿梭。那天后,我突然发现,住惯了老屋的俺奶却在那个两间厨房里住下了,而且我娘也在老屋东窗外的过道里搭起个棚子垒了个锅灶。我和叔叔倒是很自由,不管哪个锅里的饭熟了,就会去吃,只是不知道这其中的奥秘而已。但是有一天,俺奶却非常严肃地制止了我和老叔的乱吃行为,那桌饭是在一阵唢呐声响彻整个乡村后,在老屋门前停下的,很香的饭菜却不让我和老叔吃,却让那群嘻嘻哈哈的人吃,我俩是无法控制的大哭,或许不是因为好吃,只是俺奶的突然"发难",在幼小的心灵有了委屈。也是那群人,用一顶大红的花轿把我的大姑姑抬走时,我和老叔更是火上浇油,跟着那个队伍边追边跑,那天,我也第一次看到俺奶也在一边追着我俩,一边在哭,如今想来那哭里是"口闺女"(口闺女,在当地是厉害、勇于担当、谁都惹不起的意思)出嫁时的不舍吧。

       也许是太想俺奶了,天刚萌萌亮时,我赶紧就去给俺奶上坟。所有的上坟用品,是俺爷准备的,有俺奶喜欢吃的饼干和院里那棵不知何年的枣树结的红枣,还有印有钱币字样的纸,那纸是按照扇形搓展开的,一沓沓正反倒置着。我提上贡品的竹篮时,又被俺爷抢了去,他自然地挎在臂弯处,腰间扎起的白色腰带在还有凉意的晨风中,忽闪忽闪地飘摆,越发显得庄重而肃穆。

       由于新风尚的推行,所有祖坟是要平顶的,由于俺爷的坚持,在分地时把自家的地要到了祖坟所在的位置,这样一来坟头没有被全部平掉,留有一个不很起眼的鼓包,既遮掩了耳目又可以分辨。坟头上爬满了茅草,那些草虽有些枯黄,依然能看出它茂密时的繁花嫩叶来。坟前没有墓碑,但是能一眼认出我奶的坟。有泪涌出时,我也看到那时有些苍老的俺爷也在用袖口擦着眼角,是不是泪无法判别,但是我爷的孤独和满头白发毅然说明了一切。不远处那棵由谁家坟头蹿出的椿树上,有几只麻雀却是欢天喜地的,呼朋引伴地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,与我的思念和安静极不协调地对唱着。心口的凉意显而易见,对那些无心无肺的麻雀更是微添温怒。

       老屋还在古老村庄老宅,只是俺奶俺爷的身影却留在了梦里;老屋终要被风蚀雨蛀,只要家能在原地上再度拔起。漏雨的老屋,虽有悲伤,在悲伤过后挺起的不仅有高楼,还有一个家族的脊梁!

        人生之乐,唯有故土和老屋才有。故土生由土生,活由土活,是生命之地。灵魂以老屋而安,呼吸也为之顺畅。家乡能称作故土,皆有留恋而起,所以梦乡永远和谐、清雅、温馨。浪迹天涯再久,回到故土或老屋,看看摸摸,又是一次再生和回往。即使是匆匆一瞥,也会怦然心动,使人流连忘返、伏地心傾。

 

  

 

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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